劉洪波，2000年底赴澳留學；2002底獲悉尼大學碩士學位，主修雙專業：市場營銷和企業信息系統。自認為留學兩年最大的收獲是形成了自己的世界觀，其次寶貴的是十幾種不同的打工經歷，最后才是那一張紙——悉尼大學碩士證書，所以現在它正躺在陽臺雜物柜里；2003年初加盟新東方學校，現為雅思閱讀主講教師。

與魚共舞

悉尼最大的海鮮市場叫做Fish Market，座落在賭場的旁邊。很多游客和當地人都愛傍晚來到這里，在海鮮店里買些新鮮的海味，交給店里的小廚房稍加烹制后，坐在店外的白色太陽傘下一邊欣賞日落海景，一邊享受美味。然后抹抹嘴，精神煥發的向燈火輝煌的賭場走去。而至于他們能否依舊精神煥發的走出那個地方，就不得而知了。美味、美景、喧囂、刺激，這是大多數人對Fish Market 的印象。但在Jack, Richard和我的心目中，那是一個冰冷、疲勞、腥臭和充滿呵斥的地方……

第一次知道Fish Market是Jack 告訴我他和Richard 在那里工作了。搬魚，這是他在澳洲的第一份工作。我記得他那天晚上10點鐘把我從家里拉出來，我們一起坐在小鎮Burwood馬路邊的木椅上吹著涼風，點評著面前飛馳著的各種牌子的汽車。Jack已經累得不行了，但他還是回光返照的興奮，大聲的給我介紹他在Fish Market第一天的工作。“我從來沒見過那么大的魚……各種各樣的魚。老板早上叫我去試工，我穿了一件新的白襯衫，唉，你看看，完了吧。”“累嗎？”“累，每天干10小時，每小時10塊。”“是黑工吧？”“比烏鴉還黑。”黑工是自指老板給現金的工作，不繳稅。這種做法老板是違法的，但對于打工的學生來說，不交稅意味著你的個人稅單上沒有工作記錄，你想干多長都行，移民局查不著，不受政府對留學生每周不超過20小時工作的限制。我記得當晚Jack回光返照的狀態在我羨慕的目光注視下維持了很長一段時間。

一周后，J不干了，一半原因是實在太累了，一半原因他說是他學不會“在老板面前急匆匆的走”。我真正領悟到這句話的含意是在Richard把我介紹到Fish Market工作之后。

早上4點半，我從溫暖的被窩里爬起來，隨便弄了點兒早餐，穿上最臟的衣服，直奔Fish Market。這個點兒，悉尼的公共交通系統還沒有起床，最早營運的交通工具就是我的雙腿了。一路上穿過安靜的city 和美麗的Darling Harbour, 偶爾碰到幾個跑步的老外，他們見我走路的速度，都以為中國人早上喜愛競走健身，對我報以贊許的微笑。5點半，到了Fish Market，已滿身是汗，氣喘吁吁。換上大統靴，套上皮圍裙，一天工作開始了。

這是一家大的海鮮店，兩頭是一個開放式的廚房和一個冰庫，中間是一圈很大的圓環型櫥窗柜臺，小姐在里圈售貨，顧客在外圈選購。在圓環圓心的地方有一張小桌子和一把小椅子，是老板的地方，這個布局使得老板可以眼觀六路，耳聽八方。中間還有一個制冰機，運轉一夜后造出了一個小冰山。我的第一個任務是把這個冰山鏟平——用鐵鍬把這些冰在櫥窗里均勻的厚厚的鋪上一層。兩個多小時的強體力勞動后已渾身發軟，手舉鐵鍬已無力插進冰堆。然后從冰庫里把魚蝦蟹搬出來擺在櫥窗里的冰面上。搬魚更是要命，四個裝滿魚和冰的大塑料箱疊在一起后已有一人高，然后用一根鐵勾勾住底下的一個箱子拖動整體，從冰庫里拖到櫥窗處。這些事情做完后，就是洗廚房，切魚，切檸檬。切檸檬是我的最愛，可以站著不動，但最多也就10分鐘，老板不停的在旁邊叨咕：“Harvey, hurry up! Hurry up!”那感覺就象你沒切著手就不算hurry up。我切著自己的手好幾次，不過從來不吭聲，也從不在老板面前用止血貼。因為如果我要是說：“I cut my finger.”老板會認為我刀法不好，以后再也不會讓我切檸檬了。整個一天都在老板的眼皮底下干活，除了切檸檬的這10分鐘，剩下的時間不管你有事沒事都得拖著大統靴急匆匆得走，讓他覺得付給你的每一分錢都是值得的。Jack就是因為有一天客人少，站著休息了一下而被老板辭退。但要是實在累得不行了，可以到冰庫里躲一下，還偷吃個大蝦什么的，當然速度要快，連皮帶肉一口吞下，跟喝一口水一樣。什么滋味不知道，但心中有種報復的快感。冰庫里零下17度，躲在這里休息時我總是被一個問題痛苦的折磨著：是在這里多“凍”一會兒呢，還是出去不停的動呢？挨老板罵是常事，誰讓你的單詞量不夠。想當年我也曾號稱金山詞霸，但上百種海洋生物的名字我沒有系統的背過。老板讓我從冰庫里拿貝殼，我卻抱出一箱魚。

中午午餐半小時，一杯咖啡和一塊面包。疲勞和滿身的魚腥味早就壓抑住了食欲。最大的享受就是坐下來，讓穿著重重的統靴急匆匆走了7個小時的腳徹底放松，那種感覺十分的美妙。你只需把全身心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雙腳上，慢慢的體會一種難以言表的暢快從雙腳逐漸傳遍全身。在那一刻，我想到了佛家的得大自在，得大解脫，極端的幸福。

下午我的工作主要是在店鋪外對付章魚。先安裝好一個攪拌機，再從冰庫里拖出幾箱octopus章魚，倒在機器里攪拌，把章魚肚子里的墨水和泥沙抖出來。當然，在機器工作的時候，千萬不能站在旁邊欣賞，那違反了“急匆匆的走”的原則，要到店里的其他地方幫忙。等機器工作完畢后，再回來清潔沖洗。完事兒后，滿身滿臉都是墨水和帶著腥味的泥漿，引得一大群海鷗跟在我身后，我到哪兒，它們也搖搖擺擺的跟到哪兒，成為fish market的一個標志性景觀。經常有游客邀請跟我合照。我也知道跟我合照是假，跟我的這么多海鷗朋友合影是真，但也欣然接受，至少在照相的時候我不用“急匆匆的走”了。

跳垃圾也是我的工作。當垃圾堆得很高的時候，我需要爬上那個巨大的垃圾桶，在垃圾上跳舞，把垃圾使勁兒往下踩，增加垃圾桶的使用空間。這絕對是一項技術活，舞姿怎樣是次要的，平衡最重要。垃圾大多是魚骨頭，要是你一下平衡失控，一屁股坐在垃圾上，那晚上只有趴著睡覺了。每當我跳垃圾的時候，就會引來一群天真的小朋友圍觀。他們眼中的大哥哥高高在上（垃圾桶有一人多高）縱情跳躍，瀟灑的身影還不是有海鷗環繞，小朋友們自然驚奇羨慕不已。于是也在下面學我的樣子蹦蹦跳跳，吶喊助威，經常弄得我哭笑不得，平衡失控。

晚上把所有得魚搬進冰庫，清洗完整個店面，工作完成。趁著一點回光返照的精神回家。一路上行人都遠遠得避開我，大概是我身上的海洋氣息吧。當然公共汽車是更不能做了。搖搖牙，抬頭往前走吧，（胸是挺不起來了，腰也直不起來了，只能抬頭。）還好海鷗是我忠實的朋友，讓我不覺得孤單。早點走回家吧，晚上還得抓緊時間做飯，洗澡，學習，明早還要4點起床。不過想到這一切都是暫時的，心中就又充滿了寧靜和希望，對自己說：“Harvey，hurry up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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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：劉洪波